71岁的温家宝深深地三鞠躬，这是他退出政治前台的最后身影。他无疑是21世纪中国政治舞台上第一流紧要人物。不管同意与否，过去十年，温留下的政治遗产，在中国这台高速运转的经济机器上，还将继续发挥影响力，正如他的前任朱镕基所做的那样。盖棺定论为时过早，但可以确定的是，作为一代政治家，一位具有魅力的13亿国民的总理，他是梁启超所说的那类英雄——时势所造之英雄。
梁启超说，李鸿章不识现代政治之原则、不懂经济之原理、不通世界之大势。用梁启超这三条标准来衡量政治英雄再好不过了，得其一即可谓英雄。
如果说杰斐逊确立了美国政治的原则和精神——三权分立的原则和平等的精神，即孟德斯鸠所说的，对祖国的爱和对平等的爱；汉密尔顿则是美国资本主义的先知，他设计了一个现代民族国家平稳运行的一整套机制，包括一个预算体系、一个长期债务体系、一个税务体系、一家中央银行、一个海关系统和一支海岸警卫队，他为行政能力设置了极高的标准。
温家宝的前任朱镕基，无疑是这样的造时势之英雄。他通世界之大势，在入关谈判关键时刻，临危决断，有舍有得，他有勇气，不惧痛骂和责难，他痛恨畏葸不前。加入WTO让中国融入世界经济版图，开启了中国黄金增长的十年。只是略有遗憾，至今欧盟和美国不承认中国为市场经济国家，但大势底定。
没有人比朱镕基更懂经济之原理，在这一点上，朱镕基至少算半个汉密尔顿，他的分税制改革奠定了中国市场经济的基石。分税制留下诸多遗憾，如土地财政的祸患、增值税和省以下财政体制的缺憾。
不能说朱镕基不识现代政治之原则，他坚如磐石，让军队撤出商海。对于他的责难，来自国有企业几千万的下岗，金融体系一度陷入破产边缘。仔细阅读朱镕基讲话实录，老实说，公平地说，5年时间，给他的时间，实在太少了。
朱镕基改革的症结无疑是理解温家宝十年治理和施政得失的缘起。金融改革和国企改革，在温当政十年都获得历史上最好的成就。
但货币超发的祸害、房地产调控反复的后遗症、国企垄断的危害、金融危机时过度反应犹如给经济体打了七伤拳，更不必说环境的破坏、贫富差距的赤裸裸、交通的拥堵。精心而论，十年来，我们的经济治理掺入了许多教科书式的方法，它们既缺乏经济增长的道德感和原则，也让许多无谓的增长失去了价值和意义。
1982年，在西北山区行走了20多年的地质构造专业研究生温家宝从甘肃回到北京，从此开始了华丽的政治生涯，其境遇令人艳羡。中国文人政治家的传统特质是诗性的，那是才华和抱负，仰望星空的深邃。
现代中国，一位好的政治家的诞生，境遇犹如天时，才华能见人和，见识则是具有历史厚重感的地利。见识来自于孟德斯鸠所说的原动力。他说，如果荣誉是君主政体的原动力，那么政治德行就是共和国的原动力。他所说的政治德行，不是所谓的道德德行，也不是基督教意义上的德行，而是政治上的德行——爱祖国和爱平等。
过去十年，中国的裸官和富人移民见证了爱祖国的挑战；贫富差距扩大、教育的势利和环境的危害显示了爱平等的失利。
这些问题，与现代经济工具如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的滥用或者缺位相关。 出身教育世家的温家宝是个优等生，他尽力了。正如他自己说的，让我们忘记他，但我们应当怀念他。正如梁启超说的：誉满天下，未必不为乡愿；谤满天下，未必不为伟人。
如果说过去十年，做对了什么，一定有温家宝锥心沥血和他的政治情怀的原因；
如果说过去十年有什么错了，不仅仅是温家宝的错，也是我们每一个人的错：我们经常要求太高了，胃口吊太高了，中国增长速度太快了。快得让人发疯。
未来十年，我们只是希冀，李克强不为书生所累，不回避历史的政治德行——爱祖国和爱平等的德行，那是一切增长的道德基础，在一个对政治道德原则缺乏敏感和历史感的国家，这真的很难，但可以值得期待。
撰文/张凤安（《商业周刊/中文版》副主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