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想去复活节岛,今年终于如愿。
我很小就知道这地方,当然是因为丹尼肯的那本《众神之车》,这种伪科学小说最能吸引中学生了,我也不能幸免。记得当时我特迷荒岛求生类小说,凡尔纳的《神秘岛》看了好几遍。在我的想象中,复活节岛就是一个真实世界里的神秘岛,甚至连地理位置都很接近。
不过此后复活节岛就从我的生活中淡出了,直到几年前读了戴蒙德那本《崩溃》,我的孤岛情结又回来了。我发现这个岛实在是太有意思了,它解决了人文科学研究的一个最大的难题:缺乏可控实验。
自然科学研究者最让人羡慕的地方恐怕就是做实验了。在实验室里,科学家就是上帝,他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修改实验条件,随意摆布实验样品,并用各种方法测量样品出现的任何细微变化,最后得出自己的结论。
人文科学研究者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们不可能把人关起来随意摆布,而在真实世界中影响人类行为的因素又太多,很难控制,所以人文科学领域常常出现争议,谁也说服不了谁。这一点在历史学研究领域尤其明显,因为历史不但无法做实验,而且连假设都不能有,最容易出现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局面。
复活节岛恰好提供了一个关于人类的实验场。
这是世界上最孤独的岛,它距离任何一个有人类居住的地方都很远。自从1000多年前被人类占领后,就和外界失去了联系,成为一个近乎全封闭的孤立体系。这个岛的历史足够长,岛民们有充足的时间发展出灿烂的文明,这一点有800多座体型巨大的石像为证;这个岛的面积足够大,岛民们分成了十几个部落,相互之间既有竞争又有合作,关系足够复杂;这个岛又足够小,历史学家们完全可以将其放在显微镜下仔细研究,直到弄清楚任何一样东西的来龙去脉。
像这样的地方,全世界独此一家,别无分店。
于是,复活节岛成了人类学家的宠儿,被公认为是研究人类文明发展史的最佳样本。
我知道大多数物理定律没法用在人类社会当中,但我还是免不了引用一下热力学第二定律。这个定律告诉我们,一个绝对封闭体系内的熵总是在增加的,直到热寂为止,要想避免死亡的出现,只有从外界吸收能量。换成人文科学的语言,这个定律的意思就是说,一个封闭社会最终一定会走向灭亡,除非去掠夺他人。当然这只是一个近似的说法,因为人类社会不可能是一个封闭体系,它总是要和周围环境发生物质和能量的交换,这一点就连复活节岛也不能例外。但是类似的说法一直有很多拥趸,他们相信人类无法控制自己贪婪的本性,这就必然导致生态灾难。只有一个办法能够解决这个问题,那就是侵略别国,掠夺他人的资源。这一过程将不断在人类历史上重演,直到人类再也找不出侵略的目标为止,那时人类就将灭亡。
从某种意义上讲,人类历史发展到今天,确实一直在不断地验证着上述说法。
复活节岛基本上没有这个问题,因为岛太小了,资源也相当有限,岛民们无法转嫁矛盾,只能自己承担。于是,很多人将复活节岛当做是人类社会的缩影,把复活节岛故事看成是人类文明发展的寓言。几乎每一本研究环保的书籍都会拿复活节岛作为案例,复活节岛变成了地球的象征。
(图为复活节岛最高峰)
戴蒙德在《崩溃》一书中专门用了一章的篇幅写复活节岛。但是我这次采访了一位当地的人类学家,得知戴老师的说法只是一家之言,还有不少人不同意他的很多结论。
(图为我采访的人类学家Sergio Rapu)
戴老师的主要观点是:原住民不是生活在天堂中,复活节岛上的土著照样会破坏生态环境,复活节岛就是被他们搞崩溃了。而另一派学者则认为,复活节岛民是“高尚的野蛮人”,他们敬畏大自然,把自己的家园管理得很好,最终导致复活节岛崩溃的是贪婪的西方人。
这两派观点的背后,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世界观。这两个世界观同样各有拥趸,双方在很多领域(尤其是政治)都爆发了激烈的冲突,而且有愈演愈烈的倾向。
你到底相信哪一派的观点,取决于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换句话说,复活节岛的研究过程本身,也可以被看做是人类社会多样性的一个寓言。
说了半天,其实就是想为我在三联上写的3篇关于复活节岛的文章做一个广告。这组文章刊登在本周上市的杂志中,封面是“庐山地震”。在这组文章中,我试图在保证准确性和专业性的基础上把故事写得更好看一些,毕竟三联不是专业期刊,读者需要在阅读中获得享受。我希望大家读完后首先会说:这真是一个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的好故事!那样我就很满意了。
最后贴一首来自复活节岛民的歌吧:Matato’a – 《Mana Ma’o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