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主义宪政：一项不可能的任务
——对童之伟老师文章的回应
张雪忠
前几天，我写了一篇题为“我要画出一个方的圆”的小文章，对社会主义宪政派观点进行了简要的评析。文章公布后，得到了童之伟老师（社宪派代表人物之一）的回应。我非常钦佩童老师的学养与为人，也感谢他作为师长的宽厚与诚恳。针对童老师的文章（“话说宪政”之一、二），我特作如下回应：
1、我同意童老师对我国宪法解释和违宪审查现状的批评。解释宪法和监督宪法实施的职责，归属于全国人大常委会，而不是归属于法院，这和宪政原则是相违背的。宪政意味着任何政党（包括执政党）、任何国家机关（包括立法机关）都要受法律的约束（这是社宪派也同意的），这就要求存在不受政党、行政机关、立法机关控制的宪法纠纷裁判者。这个裁判者应该是专门的司法机关，即法院（其理由我在《新常识》一书中已有详细论述）。
如果一个政党垄断了全部政治权力，并且完全控制了各级立法、执法和司法机关，它实际上就同时成为宪法及法律的制定者、解释者和适用者，因而也就是成为自己案件的裁判者，这也就等于完全不受法律的约束。在这种情况下，当然毫无宪政可言。
童老师认为，宪法解释归于全国人大常委会、最高法院禁止法官援引宪法，都是对宪法问题认识不到位造成的。我却认为这根本不是认识问题，而是由中国所谓的国体（人民民主专政）和政体（人民代表大会制度）所决定。
宪政离不开违宪审查，而违宪审查又需要独立司法。但司法机关（法院）就其特性而言，自身并不掌握维护其独立地位的力量。因此，司法独立需要一个前提，即整个国家的政治结构和权力配置，足以使任何政党和国家机关都不敢去干预或侵犯法院的独立司法。这一前提在中共垄断全部政治权力的专政体制下，是不可能具备的。
2、我同意童老师的观点：宪法的内容及实施，其核心是保障公民基本权利；宪法关于公民基本权利的规定，优于宪法中的抽象原则和国家定性，不能在宪法实施过程中以抽象原则否定宪法明确具体的规定。但这不但不能支持社宪派的观点，反而迫使社宪派必须面对如下根本性的问题：为什么在共产党垄断执政权的“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连这些最基本的宪政常识都无法落实？为什么在现行宪法施行的30多年中，其中关于公民基本权利的规定一直都是一纸空文？
问题的答案即在于共产党的专政理念（关于这一点，赵楚先生作了极为深入和精彩的分析，大家也可参考其最近发表微博上的文章）。基于其取得和行使权力的专政理念，共产党完全不承认政治权力的契约原则，不承认执政权应源于国民的授权。它宣扬一种蛮横的、类似于“君权神授”的历史选择论，认为自己对政治权利的垄断，是一种历史的必然，是任何人都不能质疑和挑战的，因而完全否定了国民主权和政治民主原则。
基于其专政理念，共产党不但不承认民主原则，而且也不承认有限权力原则。它不承认，政府权力的范围及其运用，都应该受到严格的限制，以免侵犯公民的权利和自由，更不承认保护公民的权利和自由，是政府权力最主要的目的。这就是宪法关于公民基本权利的规定形同虚设的原因。
童老师认为，“中国宪法的弊端不在于它记载了中共的执政地位，而在于它没有在清楚记载中共执政地位的基础上，具体列举中国的权力范围和行使应遵循的程序”。但这与其说是宪法的弊端，不如说正是人们不相信社会主义宪政的原因所在。因为，秉承专政理念的共产党，恰恰是不可能承认自己的权力，在范围和行使程序上是应该有所限制的。
专政理念和宪政理念确实是水火不容的。社宪派主张，在共产党长期执政的同时，确保公民的基本权利，这就是社会主义宪政。但实际上，只要是共产党执政，就不可能尊重公民权利，而如果它果真尊重公民权利，它就不再是共产党了。
3、我和社宪派都同意，宪政的核心目的是保障公民权利。我和社宪派的分歧在于：在中共长期执政的情况下，是否还有可能切实保障公民权利。政治权力都有不断扩张和趋于腐败、暴虐的倾向，如果不能得到有效的约束，政治权力不会在公民权利面前自动止步。在这方面如果说共产党政权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它的扩张、腐败和暴虐倾向，远甚于人类历史上的其它政权。苏共的执政史及中国过去六十多年的经验表明，在共产主义政党长期执政的情况下，执政者不会努力确保公民权利，而是为了维护自身的权力，不惜粉碎任何公民权利。他们不但不会尊重公民权利，而且不会尊重任何人类社会的文明底线。
实际上，直到今天，中国各级政府在很多时候与其说是在行使政府权力，不如说是在进行刑事犯罪。比如，在陈盲人事件中，政府机关竟然非经任何法律程序，用尽各种暴力把一名无辜公民关押在他自己家里，使得他走出家门比越狱还苦难；在北京财产公示十君子案中，几位公民只是因为呼吁官员公示财产，就被北京警方追究刑事责任；刘萍这样一位文化程度不高的下岗女工，只因为在微博上说了几句牢骚话，就被新余警方指控为煽动颠覆国家政权。而在全国遍地开花的非法强迁中，那一起不是毁坏他人财产、伤害他人身体的刑事犯罪？
4、我觉得，童老师的文章是在以一种微妙的方式支持我的看法。因为他认为，共产党的领导或执政地位问题，不是修宪能决定的状况，而是取决于宪法背后政治力量的对比；政治竞争的胜利者是否能发扬自我约束的风格，则取决于它的政治理念和加之观。这就谈到了问题的核心了。
在这里，中国实现宪政的两种不同途径就显现出来了：一是中共主动对公民权利让步，自动限制自身的权力（这必然会导致中共权力垄断地位的丧失，这一点执政者是非常清楚的）；二是人们通过政治抗争改变中共垄断政治权力的现状，建立确保公民权利的分权机制。社宪派主张第一种途径。我并不反对（实际上我很欢迎）第一种途径，而只是认为，怀有这种指望是极其天真的。因为，人类的全部政治经验表明，这一途径即使不是不可能的，也只是一种不值得指靠的小概率事件。既然公民的权利和自由是如此重要，我们又怎么能把它们寄托在小概率事件上？
2013年5月28日
原文链接： http://blog.tianya.cn/blogger/post_show.asp?BlogID=1095551&PostID=511209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