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绅士·风度及其他**
赵 牧
在这谈论“绅士”及风度,很有“向和尚借梳子”的嫌疑。因为按西方电影里的绅士作派,中国似乎从来就没有过“绅士”。也许三十年代的上海滩曾有过,却无缘一见。就概念化的角色说,绅士要比同样来自西方的“骑士”更不易把握。
记得《唐吉·诃德》这样描述唐吉·诃德第一次登台亮相——也就是第一个壮举:唐吉诃德在山上看到一辆贵妇的车辆被一群身披甲胄的人包围着,他误以为贵妇陷入了极大的危险,便挥舞着长枪,骑着座驴冲下山去要解救那贵妇。可怜唐吉·诃德没有金刚钻——武艺平庸,又蠢得可以,结果被贵妇的随从侍卫打得鼻青脸肿……
小说还有个更令人喷饭的细节:伟大的唐吉·诃德有个忠实仆人桑丘潘沙。一次桑丘潘沙在侍候主人沐浴时震惊而悲伤地发现,他主人的“那话儿”小得惨不忍睹!他怎么也不能把这和他主人的心雄万夫的壮志联系在一起。
西方的骑士有点像中国古代的游侠,他们通常都擅长打架,而且在保护妇孺这些弱者方面也有着高度的自觉性。不过西方文学中的骑士与女性关系要复杂很多,这主要体现在骑士对待女性的态度有相当浪漫的成分。骑士在热情保护女士的同时,在生活的其他方面也以向女士大献殷勤为能事,中国的游侠形象却从不如此,否则就成了流氓了。
以我的理解,当西方的“骑士”抛掉或很少再用手中的剑或矛,更注重谈吐的优雅,行事从容不迫,尤其是在许多方面都能恪守女士优先的原则,就基本具备了绅士的条件。
西谚说,培养一个贵族,至少需要三代以上的教养。成为一个绅士或许没这么难,但也需要一定的经济条件,且受到良好的教育。比如一身得体整洁的衣装是不可少的。在其成长过程中,是否受到的诸如“喝汤不能弄出声响”的严格训练更为关键?用各国人民都熟悉的说法,那就是这个人有没有“教养”的问题。
独立战争胜利后,有个画家给美国之父——华盛顿画肖像,华盛顿问他对自己的长相有何看法。画家直言不讳地说:您是个自控能力极强的人,您的骨相表明,您若生活在野蛮人的社会,一定就个极其凶残的人。
华盛顿听了大笑,承认画家说得对极了。
对出身类似暴发户家庭的华盛顿来说,他一生中最幸运的事就是少年时代因哥哥的婚姻关系结识了来自英国约克郡的名门望族费尔法克斯勋爵,并且成为忘年交。这使他有机会了解当时欧洲上流社会的绅士必须遵从的所有“清规戒律”,他把这些“清规戒律”密密麻麻记满了一本子,并且倒背如流。几位华盛顿传记的作家都曾深信不疑地说过,这一经历对华盛顿的人格形成,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
我想,就文学艺术中的典型绅士形象而论,一个人的言行若真能像个绅士大概总不算是件坏事。
在影片《罗马的假日》中的记者扮演者格利高里·派克就是个绅士风度十足的人物。但时过境迁,想想黛安娜事件吧,如果《罗马假日》中欧洲某国公主——绝世美人赫本落在当下“狗仔队”手里会有什么后果?
出于新闻自由的理由,我无法断然反对“狗仔队”的存在。但当知道这世上竟有休伊特(戴安娜的骑术教练)这样靠出卖戴安娜给他的情书来发财的无耻人渣;在中国也有某个丑陋的号称“诗人”的家伙竟跑到电台贩卖他和英子的隐私时,总是心寒不已地会想,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是可以信赖的?
就行为准则来说,“绅士风度”不过是一种文化规范的产物。而文化的一个突出功能,就是就像狗嚼子或缰绳一样勒住人的一些本能冲动。
可以想象,如果人类文化中没有深入人心的妇孺优先原则,那么泰坦尼克冰海沉船这一惨重的海难事故又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在冰冷漆黑的大西洋海面上,救生艇只能挽救三分之一的人,三分之二的乘客则注定死亡。但那天上艇的大多数是妇女和儿童。其实,文化的传统在那天显示了比爱情要伟大得多也惊人得多的力量。三分之二的乘客所以选择死亡,大多数并不是因为爱情或亲情,而是文化的规定!从文化的角度看,新拍的《泰坦尼克号》实在是大大浪费了这个历史题材。尽管它在商业上非常成功。
一个人可以不敢说自己面对那样的场面一定能勇敢地选择死亡,却不能不感叹过文化本身确实具有的难以置信的力量。
文化当然不是空洞的口号(虽然空洞的口号满天飞也是某些文化突出表象),文化对某些行为的规范,并不能由单一的规定本身就起作用,它还需要行之有效的惩罚机制。比如一个欺负妇孺的男人会名声扫地,为社会所不容。没有这些惩罚机制,就会出现相反的场面,就像在1 9 9 4 年克拉玛伊发生的那场烧死数百小学生的惨案中,当时居然有人大呼:“让领导同志先走。”
华盛顿去世后,清政府的官员曾赠送给美国政府一块纪念碑,碑文大意是这样的:华盛顿的丰功伟绩可以与历史上最伟大的帝王相比,但难能可贵的是,他却不肯做皇帝……
在这个腐败的王朝中,居然还有人知道华盛顿的伟大在哪里,真是不简单。不过他未必知道,华盛顿若想当皇帝却未必能成功。因为在美国独立战争时期,以杰佛逊(美国宪法起草人)、亚当斯(独立之神)、弗兰克林(外交家)一大批最优秀的人物为代表的力量,当年奋起反抗英国的殖民统治最大动机并不是为追求独立而独立,而是为了反抗暴政——不经纳税人同意而征税的暴政。而皇帝的存在就必然意味着横征暴敛的暴政。
这就是华盛顿威望如此之高,第二次竞选连任美国总统后,仍会遭到一些舆论相当严厉攻击的原因;这就是美国人为什么会限制总统连任届数的原因;这也就是基辛格曾警告尼克松:“在刺刀的保护下是做不成美国总统”的原因……
或许可以套用基辛格的话说一句:仅有金钱的保证是做不成绅士的。相反,最大的可能是换来一句“有钱的王八大三辈”。
当然,这年头还有多少人想当什么绅士呢?
如果不是编辑想出这么个古怪的命题作文来折磨我,我或许一辈子都没机会作这样的文章。
写于2 0 0 0 年4 月1 0
原载广州《潇洒》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