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丁:【软体动物】封面和序

封面设计:张发财

引言————————————————————————————————****


这组小文在《南方都市报》刊载时的专栏名叫“软体动物”,我查了这种动物的注解,百科全书上说,软体动物有一个共性:体柔软而不分节——我写的大致就是这类东西,但并非蜗牛章鱼和草履虫,而是人。人属于脊椎动物、灵长动物,据说是高级的,有独立意识、能思考,从头颈到尾骶,有椎骨连缀而成的脊椎撑着,貌似鲠直硬朗。

可是读史之后你会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我们的一些人属前辈颠覆了动物学分类,观其所为,看上去并不比蜗牛更有硬度,且同样拥有一个共同特征:体柔软而不分节。

朋友读了几篇之后说,哦,你最近怎么开始研究起历史来了。我否认,我真的不是个能坐下来参详史籍、钻故纸堆的人。假如需要更准确地表述,我最近的读史和写作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沥屎”,“沥”是动词,指液体缓慢滴下蒸发,剩下的东西凝成固体,那就是我将呈现给你们的。

这个不怎么干净的词是我胡诌的,除了不洁之外它倒是足以解释我干的是件什么事。因此接下来你读到的东西可能影响食欲,所以友情提示,最好饭前阅读。比如武则天的周朝时有个叫李良弼的,此人是个演说家,恃胸中有文墨,所以自矜唇颊,好谈玄理,主动请命代表周出使骨笃禄,后者是个喜欢让斯文扫地的民族,他们端上整整一大盘新鲜人粪作为献给上使的午餐,为了让李良弼吃好吃饱,还备了刀斧手一旁伺候。于是可怜的李大人一点没剩地吃完了,食量惊人,堪称不辱屎命。话说这李大人在周官至右拾遗,回来后他的职位被同僚们解释成“能拾突厥之遗”。

对李拾遗的食量和食谱我没兴趣,我好奇的是:在中国文化的土壤里,为什么能种植出董狐、齐太史、颜常山这样硬邦邦的作物,同时又出产宋之问郭霸李良弼这样的逐臭之徒和舔屁沟高手,而且直至今日还在批量出产。

对此研究中国历史的达人说,中国文化是有毒的,却并没有给出这毒的毒理和形成机制。遗憾的是,我也给不出。

题记:

中国一向就少有失败的英雄,少有韧性的反抗,少有敢单身鏖战的武人,少有敢抚哭叛徒的吊客;见胜兆则纷纷聚集,见败兆则纷纷逃亡。

——鲁迅《华盖集》





序文两篇——————————————————————————————****


中国人可以说不

阿丁身材高大,看上去很威猛,但侠骨柔肠,基本上是个不会跟朋友说“不”的人。有很多像他这样的人,有的时候,知道一件事情答应下来,会给自己带来无限烦恼,甚至利益损失,但“不”字还是生生卡在嘴边,然后吞回肚子里。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不好”的习惯,有时候不但自己为难,最后还会失去朋友——当然了,能失去的“朋友”,就失去吧,也不算什么。

另一方面,阿丁和这个时代很多让人喜欢的一样,是个能够说“不”的人。其实,除了对朋友以外,能不能、会不会、敢不敢“说不”,是检验知识分子的条件之一。

为什么要“说不”。要回答这个问题,首先,我们得定义一下知识分子。几十年前或者更早,高小毕业的人,在中国,就算个知识分子啦,甚至,你会记个账,打打算盘,能说清父亲和邻居在一桩卖大葱的生意里各该分得多少利润,都会被夸成知识分子。现在不能这么算了,知识分子,其实,就是能对公权力说不,并能说清楚——至少自己以为清楚为什么该说“不”的那部分人。医生、律师、实验室里的科学家,有知识,但如果从来跟朋友之外没说过一个“不”字,是不能算作知识分子的。

为什么要“说不”?原因很简单,公权力膨胀过快,并且还在加速,知识分子有责任有义务把“不”字说出来,说得响亮些,限制这种速度,尽量让公权力在规则之内运转。不是要创造和谐社会吗?最和谐的事情,莫过于公权力、私权利各安其事、各行其道、互不侵犯,如果难以让公权力完全彻底服务于私权利(不是某个人或者某些家族的私权利)的话,也该提醒他们:不,不能这样,你过界了。

所以,不是“能不能”的问题,而是必须,阿丁笔下历朝历代的“知识分子”,就是那些从不或很少“说不”的软体动物。假如,只是假如,这些动物里的一半,脊梁能硬起来,中国历史可能就是另外一副面目了。

但他们不敢“说不”,怕什么?自汉武董仲舒以降,儒家思想成为正统,对权力结构的精密划分使得“说不”在思想上就成为异端,鲁迅说:“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做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国的脊梁。”这句话中,很多人注意的只是“中国的脊梁”,其实,这句话传达更无奈的意思是,虽然这些人是中国的脊梁,但确实是等于为帝王将相家谱在做“正史”。这种结果,儒家思想“功”不可没。你觉得是在“为民请命”,其实,还是为了维护君权。民本思想虽然在个别思想家著述里有过一些头角,但不得重视,总归于无。只有宪政思想传播之后,真正的敢于“说不”的现代知识分子才终于出现,虽说刚刚开始,但才有希望逐渐覆盖阿丁笔下的主角们。

敢于,甚至勇于“说不”,也只是一个开头,如何“说不”,才是更加重要的问题,在这方面,阿丁这本书中对历史上各时代知识分子的梳理是良好的尝试。虽然说中国历史,过去只是中国史,未来才是世界史的一部分,但不好好梳理过去,对未来则无从把握,必然会将过去的种种不堪重新来过。看看吧,中国过去“知识分子”的德行,就该知道现在以致更加宽广的未来,我们该如何避免重入窠臼——说实话,读书稿时,我不时在为祖宗脸红,希望我们或者我们的后代,做得能比祖宗强点。

对朋友难以“说不”,虽然算不上美德,总能算得上厚道,但对公权力,莫说依附,即使是过于纵容,也是在对未来犯罪——

与其他自认知识分子的,共勉。

** **榕树下总编辑 小山



You,可以滚蛋了

这句不太细的话可以从阿丁的书里找到。它代表了我此时的心情,我从我对面看着我自己,脱口而出。

然后我提醒我自己,这是在为阿丁作序,不是在给自己打工。所以还得紧扣本书叙事,展开宏大主题。

一旦主题确定,到处都是被偷的斧子。像当年的狂人一样,我在这二十万字里行间,看到的是滚与不滚的无尽纠缠。

一定要在庙堂里滚来滚去,这是刚刚站上天安门东侧台阶的孔子最早的理论与实践,后世徒孙们学得不错,直到今天仍在发扬,比如“国考”,汹涌而严肃,像个巨大的笑话。记得那谁谁说过:别装成现代人的模样,以为和古人是两个物种,其实我们都是古人,只不过晚死了一阵而已。

如果不出意外,这部书的副题应该是“中国文人的B面”——这显然是阿丁顺手拈来的小聪明,今为古用,不算骂咱们大家的祖宗——你以为另一面应该是个A了吧,结果还是个B。说今古文人都是答题卡专用铅笔的型号,打击面过大且有伤自尊,但多数文人硬度不够且黑度超标、一不小心就断了,这的确是个靠谱的结论。

那么,多硬才算硬呢?这却是一道主观试题,基本没有标准答案。至少我觉得,无论你多黑吧,总得有点硬骨头,否则连黑的事业你也做不长久,很容易夭折。太软的文人,阿丁称之为软体动物,王小山则反讽曰:他甚至有点喜欢那些死不悔改的坏蛋(大意如此)。如果认字就算知识分子的话,我和你都是一分子,太平拳多少都打过,关键时刻冲不上去也可以归因于老婆孩子、房子车子,大善大恶都离我们有点远,让阿丁领路,围观一下这若干位趣味文人的趣味故事,床前灯下,欲雪围炉,亦是一桩雅事。

在咱们这个以“成功是检验男人的唯一标准”的神奇国度,渺小的我实在是太日理万机了,认真读过不超过十本外国小说,居然包括前苏联作家巴别尔的三本,这是他作品的全部。巴天才有这样一句话:“对于坐牢和审判,我们都顺从得令人发指。”

我清晰记得若干年前初读这句话时的感触,不装B地讲,两个成语:如芒在背、如梗在喉。之前台北当局的龙应台局长也说过类似的话:中国人,你为什么不生气?涉嫌道德批判,就没有这种感同身受。针对这句虽不为大众所知但绝对超级NB话,值得搞一个造句接力,一直接到2011年的北京:对于限号、限购和拥堵,我们都顺从得令人发指。也就是说,我们都是阿丁这本书里的软体动物。

很显然,阿丁同学并没有兴趣讨论我们因何坐牢和被审判,也不想替我们设想,除了顺从,我们还有没有其他选择——他先从魏晋的我们开始,请注意他是我们的判官。感谢GOOGLE和二十四史,这位前麻醉科大夫竟然能一路追踪我们,穿越历史长河,直到南明之末的两个政权和三种势力,将大铖兄二了又二的故事娓娓道尽,然后才从容结案,说他不过是在沥屎,为世人留下一点固体的东西。

这小子太喜欢抖机灵了,像牛魔王身上的虱子一抖一片连续不断,这可是拼脑力的的受

1高级智慧。读他的书稿经常是在下半夜,觑着老婆孩子睡熟了,再悄悄地狂拍大腿、无声高笑。

享受王氏(阿丁本名王谨)调笑,得有一点自嘲精神和自虐气质,他并不留一丁点儿口德。我经常和他对空决斗,把暂时活着的和已经死了的“YOU”拉来和我一起配成“我们”,在享受这厮拐弯抹角的雅皮讥讽和剑指鼻峰的无臭谩骂的同时,也有点睥睨和不服:你也就练练唇功,真搁到你头上,先软蛋的未必不是你阿丁。你的所谓被你不齿软体动物,说到底还是无底线的个人主观感受。别义愤填膺了伙计,YOU,边儿呆着去吧。

这算是激将或教唆吗?哈哈,扯得又太近了,打住打住,看书看书。天阴欲雪,红泥小炉,这新醅的绿蚁,YOU,能饮一杯无?

是为序。

** **光明日报出版社总编辑 孙献涛

 
 

原文链接: http://aldwj.blog.sohu.com/17527590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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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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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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